花店老板

鸵鸟人

井白/狼人传说 一

*与真人无关

*井柏然/白敬亭


 

狼人盯上这个村落的时候,白敬亭的父母刚好外出归家,浑身上下装点满了城里的新鲜气息,喝得醉醺醺的脸蛋与尖牙利齿面面相觑,一下失了心神。对于这种生物的恐惧令他们不愿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外。白敬亭自小便是同龄人中最不合群的那个,因为每当到了各家开伙的时候,着急坏了的母亲便扯开嗓子唤他回家。久而久之,孩子们都将他排出了圈子。

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地方,没有通讯工具、没有网络世界,一切的玩乐都是孩童们靠自然堆砌出来的游戏,比如捡石子儿去砸远处的草丛,比如卷起裤管下河捞鱼,最流行的无疑是露宿野外。每个小孩都渴望瞒过父母的眼睛,去那神秘美丽的森林里住上一宿。为了满足叛逆期孩童旺盛的好奇心,大人们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,他们自发组织了巡逻的隐秘队伍,跟随自家淘气的小孩。孩子顺顺利利度过宿营,他们便整理好一身的疲惫率先到家,佯怒指责失踪的孩子。叛逆期便这样哭笑不得过去了,孩子们想不到自己安稳的露宿野外是父母们最大的让步,直到他们长大成人、为人父母。

森林的传说,也是建立在狼人故事之上的。

传言几个世纪以前,村民们的祖先还未开掘这片荒土,这是他们的天下。狼人生性残暴,嗜血易怒,部落间往往激烈冲突,角逐出更强的那方。他们胜似人形,却长着一口能撕裂皮肉的尖牙,只有到了月圆之际才不得不显露原型。谁都没有见过狼人,有人说,他们生活在我们之间,有人说,这是不存在的逸闻。在白敬亭父母宣称自己看见了狼人之前,这个村落从未确信过狼人的存在。

如是过了几年,再没有更多人目睹过这种生物的出现。他们生疑、揣测:从没有人见过狼人,白敬亭父母又是如何一口咬定狼人的存在。

好事的小孩说,他们会不会就是狼人。

这纯属荒谬之谈,念过书的孩子都知道是玩笑话,他们捂着嘴吃吃笑,在课堂上向那个不合群的孩子投去打量的目光。起初,白敬亭会笑。他弯起嘴角、垂下眼帘,点点头。女孩们便从坏意的试探逐步演化作了青春期的躁动,像遇了阳光的向日葵,忍不住投去一片芳心。男孩不乐意了,他们继续那一套古板的把戏,说这是个胆小鬼,又举出他早早回家从不外宿的事例,高声证明自己的勇猛无双。

可他们哪儿敌得过芳心向阳的女孩们。

他们用幼稚的手段诋毁心中的太阳,女孩们便自发围成了保护圈,你来我往回击嘴不饶人的男孩。这些事,白敬亭一概不知,他依旧遵循父母的教导,从不逗留,揣上书包便离去,留下女孩心中潇洒极了的背影。

另一方面,男孩们恨透了他。

小打小闹的行为已经制止不了他们平白萌生的嫉妒心,许是叛逆期过去得不温不火,他们所有对于现实的不满都投影在了白敬亭身上。刚开始,是一个人谎称白敬亭父母是狼人,人们一笑而过又记住了这个玩笑话。后来,一群人开始相信,他们甚至说白敬亭是狼人与人类的混血小孩,那些他准时回家、从不和其他孩子夜中探险的行为成了举证狼人的最大靠山。白敬亭的母亲是第一个被逼疯的,她忍受不了邻居们的指指点点,苍白地复述那晚的经历:没有人信她,村民们看笑话的心绪大于真相,他们成日无趣,难得有了能取乐的地方,谁都不会为她作证。白敬亭的父亲比母亲坚强上几分,但他在一个夜晚背上了熟睡的妻子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村落。

这一走,几乎坐实了口耳相传的狼人之事。

最先的造谣者是谁已经无从取证,而更多道听途说的旁观者又被记忆模糊了往事,那些碎片在他们的脑海中铸造出了新的宫殿,一个名为“他是狼人混血”的真相。

那本来只是孩子间争宠而恶意编造的谣言。这一点,没有人会记得。他们只了解那对夫妇落荒而逃,留下自己半狼半人的危险儿子。

女孩长大了,男孩也是,他们到了十六七岁的美好年纪,终于懂得了何为恋爱之情,那些互相掷抛过石子儿的、站在两个阵营的敌人开始和解。起初是一个男孩牵起了一个女孩的手,然后越来越多,他们的柔情与爱慕融化了层层坚冰,溪水流淌、万物复苏。

春天降临了。

白敬亭还是一个人。

他背负上了“吃人”的罪证。从来没有一个传说提到狼人食人,可到了他这里,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。一个村落的和平与安详借由他这个共同的靶子得以维护,谁都不记得故事最初的模样。

这个时候,村落里来了一个外人。

那天热闹非凡,大人们携家带口围在村口,孩子们偷偷摸摸在背后牵手。白敬亭十年如一日奉行直接回家的规矩,即使为他制定下准则的人早便离去。可这个下午,阳光明媚,树影婆娑,他在人群外停下了步伐。那从未发芽的好奇心头一次冒了尖,他告诉自己,就这一次。

白敬亭留了下来。

他是村落中的名人,每个人都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,自发让出了空缺。一个还未读小学的孩子伸出手去推他,稚嫩喊着“怪物”。父母一把将孩子拽回自己的保护圈,却没有向他道歉。白敬亭垂下头,笑笑。他习惯了。

那是个自称祖籍于此的男性,年纪也不大,未等村长开口便侃侃而谈,稀奇古怪的词语从他口中蹦出,什么寻根而至什么回归故乡,甚至掏出个板砖样的东西举给村长看。那个薄薄的长方形一亮,吓得四周的人都后退几步。

“我就是想在这住下,我家祖上都是这儿的人。我为什么不能住下?我有权利住在这里!”

他语速飞快,上了年纪的村长听得脑壳发疼,又惧怕他手里的亮光玩意儿。

“小伙子……”

“我叫井柏然,村长大人允许我回老家了?”

他根本没等人发话,手指在板砖上划了几下,很快,那里传出了不属于任何在场村民的声音。

围观的村民被吓到了。

先是胆子小的孩子哇哇哭着跑开,后是母亲牵着小孩返回家中,胆子大些的成年男性留了下来。他们双目圆瞪,浑身做警戒之态,保持与井柏然的安全距离,只有年迈的村长一人颤颤巍巍留在了最近的地方。

“是,不用管我了。我——到——家——啦!”

井柏然再抬头时,村长皱巴巴的脸上几乎要哭出来。

“村长,您不舒服吗?没事,我入乡随俗,绝对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,一个月!不,可能两个月,反正不会超过半年!”他笑嘻嘻地握住那双手,“现在我能自由活动了吗?”

“能、能……”

“住哪儿呢?哎,你们谁是村里最富裕的,愿意捎上我这个贫苦孩子一段时间?”

村民们开始后退,不知是那个胆大的喊了句“村长”,然后所有人都指着村长。

井柏然一回头,他看见村长愁眉苦脸的样儿几乎要哭出来,板着一张脸作出严肃的神态。“我真的很好养活的……一日三餐加张床,有什么事也能帮着干,发誓不当啃老族!”

“噗”

这一声笑打破了紧张的气氛,村民四处张望才发现那个白敬亭还没走。他个儿拔高,在同龄人里数一数二,落在一堆成家立业的成年人中也毫不逊色,竟没有人发现他呆在这。

“你笑什么?”

“笑你好笑。”

他一板一眼对答,虎着张脸吓惨了村长的井柏然却乐。他歪歪头,把那新奇的砖往兜儿里一塞,白敬亭便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憾意。井柏然又把那东西拎了出来,笑眯眯在手里晃了晃。

“小孩,你对这感兴趣啊?”

白敬亭摇头:“也不是感兴趣,只是没见过。”

“如果你家里大人愿意收留我做个便宜哥哥,你想看这多久就多久。”

白敬亭眼中的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,他向后退了一小步,又摇头:“不行。”

“我会跟你爸妈说清楚的,不会死皮白脸赖着的,真不行我就住村长家。”他又问:“难道是讨厌我吗?我人很好。”

“我不讨厌你。”白敬亭说,他迟疑片刻,“可我家里没有大人。”

井柏然摸了摸鼻子,讪笑,他又看看白敬亭独身一人的样子,一下便懂了怎么回事。

素未谋面的他自然不愿在白敬亭的伤口上添砖加瓦,但村长开口了。

“这不是正好吗?小白家就他一个人,也没个年纪大的看着。”

“井……咳,井柏然你不介意就跟他一起住。不是就半年吗?这么多年一个人住惯了,也不会在意多一个吧?”

白敬亭没有说话,他默默望了过去。

村长怒叱道:“说定了!他就必须住你家,也快二十的人了,该为村里做出点贡献了,担当一点责任!”

“这种事……不应该是孩子说了算吗?”井柏然一反常态,“要尊重别人的意见吧?”

“我说什么就……”村长突然咳了一声,软下语气,“我当然尊重意见,小白,你说你乐不乐意。”

白敬亭把手从衣服里拿出来,正视村长,不说话。

“你说句话啊?!”村长忍不住问,又改口:“小白,你的想法呢?”

白敬亭看向井柏然,恰好避开一边的村长。

“我从来没有拒绝过。”

“其实,我还挺感兴趣的。”

他转身就走。

井柏然愣了两秒,他看看一旁背着手平稳情绪的村长,皱住了眉,直接跟上白敬亭。

“你不需要勉强自己的,我道歉,是我太理直气壮了。现在我就回去跟村长讲。”

井柏然与他并肩走。白敬亭走得慢而匀速,没有说话。

想了想,井柏然又道:“抱歉,提到你父母的伤心事也是我的错。”

白敬亭继续走,他仿佛没有听见井柏然的絮叨,只专心走在路上。井柏然急,又懊恼,也跟着一步步并排走,垂下头,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。

白敬亭唇角弯了弯。

村落不大,甚至能说很小。往日里,白敬亭总是与人群逆行的那个孩子。同龄人们你追我赶地侧身而过,生怕沾到他身上的半点灰促使自己变得不吉利。井柏然与他个儿齐高,竟让他枯萎的内心有了一丝细小的雀跃:课本上会去描写那些美好的青春文学、纯真的交往感情。简单的并行而走人人不缺,唯独这个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的孩子没有体验。他缓慢走着,那些聊熟于心的词汇如决了堤的洪水,抚平他干涸的内心。

井柏然还在苦恼,就见白敬亭停下了脚步。

“你还在生气吗?”他问,声音越来越小,“其实,也没必要这么小心眼吧。”

“到了。”白敬亭说,“不是要住在我家吗?”

井柏然站在门口,伸手抚了抚鼻尖上的汗,直到白敬亭的身影没在门后,欢天喜地跟了上去。

“小白弟弟,你叫什么名儿啊?”

“敬亭。”白敬亭顿了顿,“父母取的。”

“好名字。相看两不厌,唯有敬亭山。”井柏然说,“那也希望日后不要对我这个登堂入室的厌烦,我会好好表现的。”

“是个好名字吗?”白敬亭摇摇头,又笑,“我不会的。”

“所以把你那块砖给我看看,会发光那个。”

“不是砖啊,那是手机、手机。你们居然不知道什么是手机?对了,这儿的WiFi密码是什么,要我一同缴费吗?别的不说,就钱我还是有的!”

白敬亭皱了眉,他伸手到井柏然跟前,不依不挠:“砖。”

“手机。”

“砖。”

“手机!”

“不是说要表现吗?”他挑了挑眉,“还是你想住回村长家。我不觉得他欢迎你。”

“……来,你的砖。”井柏然双手呈上,屈服在露宿村头的不体面下。

 

TBC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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